苏州郊外某监狱的监舍里,梁成运伸出枯瘦的手指,抚摸着有机玻璃上的划痕。它记得三十四年前的春天,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兰利市郊的安全屋里,中情局特工布朗将一枚铜质星章别在他西装翻领上时,金属也是这般冰凉。“祝贺你,梁先生。”布朗那灰蓝色的眼睛在百叶窗缝隙透进的光里闪烁,“从今天起,你就是自由世界的守护者了。”三十四年后,这枚星章正躺在某部的物证室中,与伪造的护照、微型摄像机一起,成为它间谍生涯的残酷注脚。窗外飘来玉兰花的香气,它忽然想起香港老家门前那棵玉兰树,母亲总在树下晾晒咸鱼,那是它背叛的起点,也是轮回的终点。
1983年的堪萨斯城风雪漫天,梁成运踩着及膝的积雪推开中餐馆的玻璃门,一股混合着豆瓣酱和炸薯条的气味扑面而来。来到美国三年,它仍不习惯这种美式中餐的怪味。“梁老板,有位客人找您。”服务生说道,“在2号包间。”包间里坐着个穿驼绒大衣的白人男子,面前的麻婆豆腐丝毫未动。“我是美国商务部顾问布朗。”它亮出证件时袖口露出劳力士潜航者的表盘,“听说梁先生想扩大经营?”1个月后,梁成运的账户突然多出了两万美元。当它穿着新买的阿玛尼西装参加华人商会晚宴时,布朗在洗手间递给它一个信封:“香港某官员下月访美,安排他来这里吃饭。”
那晚是梁成运第一次偷拍资料。当微型相机在掌心发烫时,它瞥见镜中的自己,油亮的背头,金丝眼镜,像极了港片里的反派。回到寓所,它灌下半瓶威士忌,把母亲从香港寄来的家书扔进壁炉。火焰吞没“母亲病重速归”的字迹时,它想起离家那夜码头的鱼腥味,和父亲那句“去了就别回来”的咒骂。那年某日,梁成运在安全屋里签下了自己的真名,布朗笑着打开雪茄盒:“欢迎加入星光俱乐部,你的代号是‘玉兰’。”窗外纷飞,它不会想到三十四年后,自己会在苏州的法庭上听到“无期徒刑”的判决。
2001年初夏,纽约某酒店的套房里,梁成运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,它抚平中山装上的褶皱,将“美中友好协会会长”的胸牌调整到完美角度。明天要接待国内某省招商团,而布朗昨晚的指令还在耳边回响:“套出港口建设规划,奖金二十万。”梁成运深感欣慰,因为这笔钱足以让它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。“梁会长真是华人之光!”酒过三巡,来访的某局长握着它的手感慨。梁成运笑着斟满红酒,而袖中的微型录音笔正在运转。宴会厅的水晶灯晃得它头晕,恍惚间看见父亲在九龙码头扛鱼筐的背影。它借口醒酒走向露台,却见世贸双子塔在夜幕中巍然矗立。
2015年深秋,苏州博物馆的灯光柔柔打在双面绣屏风上,梁成运作为“爱国侨领”捐赠文物,身旁的领导称赞它“赤子之心”。没人注意到它在借整理西装之机,用纽扣相机拍下了与会人员的样貌。活动结束回到酒店,它打开布朗特意为它搞来的“特效药”,倒出三颗白色药片并吞进肚子里,医生说它的冠状动脉堵塞80%,可布朗的药却让它的心跳飙升…“最后的任务,疫情下的中国。”2020年圣诞夜,75岁的梁成运在拉斯维加斯安全屋咳出血丝,布朗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,只是推过装满美钞的箱子:“疫情让我们的情报网瘫痪了,需要你立刻回去。”
2021年春天,香港机场空旷的骇人,梁成运持加拿大护照通关时,红外测温仪发出警报。“先生体温37.8度,请跟我来。”防护服上的反光条刺得它睁不开眼,隔离的大巴驶向昂船洲的路上,它看见维多利亚港漂浮的死鱼,像极了它离家那日码头的景象。在隔离的酒店中,它撬开特制行李箱夹层,卫星电话刚接通,那边就传来布朗的怒吼:“他们知道我们瘫痪了!必须抓紧时间弄到应急物资调配的数据!”梁成运吞下白色药片,药效发作时,它看见镜中人白发稀疏,老年斑爬满手背。恍惚间父亲的声音在耳边炸响:“衰仔!你还要错几世?”
解除隔离的当晚,它立刻飞回内地,并迅速约见某地医院的副院长。“梁老为家乡捐过CT机,看看数据算什么?”酒店的包间中,副院长醉醺醺递来U盘时,窗外忽然传来不寻常的响动。梁成运赶忙扑到窗边,看见数辆黑色越野车封住了酒店的出入口。它内心一惊,赶忙冲出包间,冲进厨房,将U盘塞进未解冻的鱼腹中,转身却被一群穿防护服的人堵住了去路。“经群众举报,梁成运涉嫌间谍活动。”逮捕令展开的瞬间,它看清了站在人群后面医院副院长眼中的清明,那根本不是醉意。
2023年5月的法庭上,公诉人展示着梁成运的“功勋”:七本伪造护照,十二个窃听器,三十二次色情陷阱录像。“被告利用侨领身份渗透三十四年…”法官的声音像从深海传来。梁成运望向旁听席最后排,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摘下口罩,竟是它的司机老林!多年来替它处理问题、摆平纠纷的亲信,此刻眼里只有冰冷的憎恶。无期徒刑的槌声落下时,梁成运突然想起1992年第一个被它构陷的国内学者,那人被中情局带走时回头看了它一眼,眼神与此刻的老林一模一样。
梁成运并没有上诉,而是近乎平静的接受着这一切,因为它很清楚,自己早已成为弃子。在审讯的时候,当得知中情局明知它患有心脏病,给它的所谓“特效药”其实是心脏病人绝对不能使用的激素时,梁成运突然用头撞向桌角:“它们早就计算好了,就是为了让我死在任务里!”在歇斯底里之后,它陷入了沉默,而在长久的沉默后,三十四年来的所作所为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全部交代了出来…等待它的,只有至死方休的监禁,以及生生世世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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